瓦伦缇娜·雷沃列夫娜·苏斯洛夫提不起劲。,她生性胆小，不是怕死，怕死不当布尔什维克，怕死当不上苏联头号指挥官。她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但别人见惯了生死能一笑度之，她见的越多，就越害怕。,她原本想捞一笔军功就跑，军功这种东西么，只求有，不求多。她计划好了，等指挥部封她个中校，她就托关系回家养老，能升上校算意外之喜。至于领导师级以上的大兵团，她压根就没想过。确实她有那个本事也混过伏龙芝，但是何必呢？她又不是林韶那种热爱战争的疯子。就算她不怕战死，如果哪天她升了将军，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回莫斯科，罗曼诺夫是什么德行她打小就清楚。,军人的荣耀是死在战场上，但不是出征第一天就莫名其妙被暗杀。,人算不如天算，踏上美洲大陆的第一天，瓦伦缇娜意识到，她跑不了了。她手里死了个鲍里斯。她能跑到哪儿去？她完蛋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未来的日子里瓦伦缇娜经常这么问自己，如果鲍里斯没死，她自己，与她有关的那些人，爷爷，罗曼诺夫，银焰，还有她命中注定的宿敌，伊莱恩·斯塔弗罗斯，哈莱·梅赫尔……命运会不会就此改写？,太高瞻远瞩没用，她首先得考虑最现实的问题，怎么轻描淡写地把“自己害死了苏维埃的国民英雄”这个问题揭过去？答案是没救了，从小看惯勾心斗角的瓦伦缇娜明白，与自己应得的下场相比，死亡都是一种奢侈。她甚至考虑过自杀谢罪，以免被自己爷爷扔进古拉格。,跟莫拉莱斯打交道也让她脑壳疼，我弄死了他的战友，他会不会弄死我？他准备什么时候弄死我？一老一小两个莫拉莱斯盯着她看的眼神令她眼前发黑，想抱头痛哭却不敢。那不是活人该有的眼神，仿佛在说，我们已在地狱，你呢？,从那以后瓦伦缇娜患上了严重的应激性胃病，不能吃辣，不能吃酸，杜绝大鱼大肉，怎么清淡怎么来。偶尔喝点伏特加，管它胃出血还是别的什么，死了不亏，总之俄国人宁死也离不开伏特加。平日里她还用上了保温杯，喝茶但不喝浓茶。她不是喜欢玩乐的人，这样活着是真没意思。,但她经常会脑子抽风。好死不死，她在莫拉莱斯出发之前问了一句。,“何塞·阿尔卡迪奥同志，在这次行动里我必须要保证您的安全，令媛会作为您的搭档么？”,“她不是我的搭档，我的搭档永远有且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已经死了，不明不白地死在纽约。”,这话瓦伦缇娜没法接。,胜利之后瓦伦缇娜在指挥部里闷坐，小莫拉莱斯为她端来一杯热牛奶，并且问她为什么不去庆祝胜利。其实瓦伦缇娜刚刚才看过电视直播，杜根总统被小莫拉莱斯一枪爆头的世纪新闻令瓦伦缇娜终身难忘。没人会知道苏联的英雄还在幕后哭，眼眶都是红的。但银焰没有抱怨什么，终究银焰已经不是十年之前那个小姑娘，知道人死就再也回不来。,“人均有一死，活着的人会羡慕死去的人。”银焰看着昏黄的天，轻声呢喃。,瓦伦缇娜不敢说话也不敢喝奶，怕被毒死。晚上做梦都梦见莫拉莱斯剥了她的皮，白天时时刻刻提防父女俩最引以为傲的成名技，也就是穿甲燃烧弹。她穿再多防弹衣也没用，穿越多死得越快，她已经想象到了自己闷在铁罐子里仍然被烧穿皮肉。不能想，越想越恐怖。,由此诞生了奇妙的心态，害怕归害怕，或许是破罐子破摔，她的行事风格反而愈发豪放，就像个新手卡车司机第一天上路造成百车连撞，也好比银焰疯了一次就不会再疯。,打巴黎更让她害怕了，就一人一狗，她已经送了一个鲍里斯，再送一个沃尔科夫？,“我看他们就是想把我送到古拉格！”
瓦伦缇娜在指挥部破口大骂。她的指挥部就在巴黎郊外，只有几个动员兵，一辆猛虎装甲车。动员兵都拿她的话当耳旁风，不当耳旁风不行，因为——
“唉，也好，我爸以前就在古拉格当领导，进古拉格都有种回家的感觉。看在他和我爷爷的份上，军事委员会的那群老东西不至于太为难我吧。”,苏斯洛夫的孙女害怕罗曼诺夫，在她之下所有人都害怕她。全世界都害怕这个红色的疯子。她讨厌并且打心底看不起罗曼诺夫，认为这家伙尸位素餐、傲慢自大，会把苏联拖向深渊，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换成她上也不会更好。,没人能拯救苏联。,瓦伦缇娜开了一罐美国斯帕姆午餐肉，就着伏特加当作简单一餐。吃饱喝足之后她又开始唉声叹气。
“我也是下过基层的人了。天地良心，我在伏龙芝上学的时候都没下过基层……”
来的时候瓦伦缇娜亲自开猛虎，给沃尔科夫当司机。沃尔科夫架子比她大多了，那是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老兵，论资排辈瓦伦缇娜不配给他遛狗。——哦，论辈分瓦伦缇娜还不如狗。,瓦伦缇娜满肚子火没地方撒，她挠了挠自己满头火红碎发，决定去骚扰林韶。,“韶，在吗？”,片刻，笔记本电脑对面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女声。,“你才韶！你全家都韶！”,瓦伦缇娜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被骂，可能“韶”在那人家乡不是什么好词。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美。”,林韶在屏幕对面翻了个白眼。
“说吧，这次又要求我什么了。准知道你联系我就没好事。”,“没什么求你的，我就是想你了，想让你陪我一起看看巴黎是怎么被打下来的。”,“哦没什么事啊，就是看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什么黎？”,屏幕上的人像消失，并且传来咕咚从椅子上滑下来的声音。换第二个人也不会比林韶更冷静。,唉，换别人也不会用满嘴湖北脏话骂瓦伦缇娜骂到狗血淋头。瓦伦缇娜挨了顿痛骂，心情愉悦了很多，于是又回到平时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状态。她是高兴了，但怨气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我必须提醒你，”林韶用咬牙切齿仿佛在嚼她的肉的语气，“你是计算机通讯专家，我不是，你可以随便挑选线路不被监听，我不行。”,“不要说自己不行嘛。”,“……”,看林韶的脸色，如果电脑能隔空传物，林韶一定会让她尝尝什么叫沙包大的拳头。瓦伦缇娜对着屏幕飞了个媚眼，放肆地大笑。,“下次见面记得给我带恩施玉露，韶，爱你哟。”,“滚！”,林韶气得踢翻了桌子，瓦伦缇娜被踢出装甲车，晒在巴黎的阳光下打个哈欠。未来的苏军总指挥倚着装甲车站没站相，拎着伏特加时不时来上一口，活像个地痞流氓。,她想，她要干什么来着。哦，巴黎。她在军校曾经无数次推演过如何攻占巴黎，真到了巴黎边上她却撒手不管了，沃尔科夫身经百战比她更懂怎么单枪匹马杀光一个城市。明天的巴黎报纸肯定会……唉，不对，明天恐怕就没有巴黎了。,瓦伦缇娜又灌了口伏特加，冷眼看着埃菲尔铁塔上电闪雷鸣。这座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纯钢铁造物此时变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磁暴线圈，发出的电磁干扰阻断了巴黎本地所有通讯，雷声轰鸣让城里的哭喊声也难以听清，塔顶的白色闪电横冲直撞，摧毁着巴黎一切钢筋混凝土结构，就连民用建筑也一个不留，仿佛神明在惩罚这个世界。,“是，是不是太残忍了？”
瓦伦缇娜带来的新兵已经吓得尿裤子了。哪怕是苏联的炮灰动员兵终究也还是人，眼前的末日景象不比核爆逊色，天灾面前人类是那样无力，无论总统还是乞丐总有一天难逃一死。
“我们应该劝劝他，祖国想要的肯定不是一座死城——”,“劝有用吗？”
瓦伦缇娜闷一口伏特加，大声说。,“我又不是没劝过。”,她还是太年轻了。她没有经历过三十年前那场战争，不懂得什么叫家国仇恨。她事先也曾劝沃尔科夫手下留情，沃尔科夫反问她，你懂什么？瓦伦缇娜说我很庆幸我不需要懂。沃尔科夫对盟军的仇恨是写入代码里的，很难评价他身为人类的情绪有没有被挟持。,瓦伦缇娜想告诉他，巴黎不止有富人区，还有许多和他们一样的贫苦百姓等着被解放。但瓦伦缇娜说不出口，她没这个资格。在纽约瓦伦缇娜的第一仗打出了骇人听闻的伤亡数字，不论美军还是苏军伤亡率都高得离谱，在整场第三次世界大战中都堪称惨烈。瓦伦缇娜刹不住车也拦不住沃尔科夫，跟这个帝国一样，在自我毁灭的路上一去不回。,『我若在索多玛城里见有五十个义人，我就为他们的缘故，饶恕那地方的众人。』,伏特加喝完了，瓦伦缇娜发现自己在颤抖。她脑子晕晕乎乎的，没留意迟来的卫星打击一炮炸毁艾菲尔铁塔，但无妨，这样才应景。灯火之城已经倒下，灯塔自然也要化为一堆废铁。,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它楼塌了。,瓦伦缇娜蜷缩在装甲车里，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弓着身子睡觉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们永远都没有安全感，不知道明天和NKVD哪个先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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