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要到两天之间的交界线了，而以往在夜幕下冬木市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习惯了近几年高速发展的冬木市夜间生活的居民，如今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
仅仅是之前那造成一千人伤亡的酒店爆炸事件就吓坏了大部分人，可没人指出从东京派出的反恐怖调查小组的行程被无限期地拖延了——不到圣杯战争结束，调查所谓“真相”的人是无法踏入冬木一步的。
就是在这片寂静的，如同死去了一样的街道之间，一辆由巨牛牵引的战车旁若无人地穿过城市。驾驶座上并排而立的两个少年昂首挺胸地望着前方，望着自己即将前往的战场。
韦伯觉得自己一生绝不会忘记这紧张而宁静的昂扬感。他第一次意识到世界的广阔和自己的渺小，可他如今已经选择接受它们，承认它们，并非顺其自然地无所作为，也并非好高骛远地试图改变。他发誓未来要在这片天地下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不是为了让世人铭记自身的名号，反而是为了不有辱于他身边的同伴。
但前提是，他必须活过今夜，必须挺过这次战争。
“驾！”
Rider控制着坐骑跃向笼罩在夜色下的河岸。在银色的月光下，只要入夜便放射出彩虹般夺目光芒的冬木大桥显得格外绚丽。
不过就是在这片让人迷乱的五光十色之间，有一个身影固执地拦在桥当中，如同黄金和白银同时被赋予了生命却又被夺走了感情，她的双眼里充斥着让韦伯战栗的冷酷。
枪之英灵，亚瑟王，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
韦伯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的。很大程度上，他无法辨别这个女人和那个黄金的英灵到底哪个更为恐怖。就算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悄悄立下誓言，但随着牛车逐渐逼近大桥，那股越来越强的肃杀之气还是让韦伯发起抖来。
“害怕么？伙伴？”
Rider问道，少年没有虚张声势，老实地点了点头。
“嗯，害怕……话说，你难道觉得害怕是一种激昂的情绪么？”
“哼，敌人越是强大，渴望畅饮胜利美酒的心情就越是无比的畅快呢。哼哼，你也变得机灵了呢……”
两头公牛如同能理解二位主人的心情一般，在跑动的同时仰天大吼。
第四次，而且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的邂逅，传说中的亚瑟王和历史中的征服，彼此都是对方在夺取圣杯路上的巨大障碍，而如今Lancer占据了大桥，表明了她的战意。
其实以“神威车轮”的性能，Rider大可以不走这条路直接从河上飞过去，但那样避开对方的挑战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况且，通过海魔一战，Rider已经知道Lancer拥有同样可飞行的座驾。
两人如今是狭路相逢，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但Rider并不打算就此冲去，而是在大桥靠自己的一端拉住了缰绳，将牛车停下。
“小子，你现在车上等着。”
“诶？”
Rider翻身下车，悠然地走向正在大桥中心沉默站立的女人。
Lancer看着Rider朝自己逼近，始终一动不动，头盔遮盖之下也看不出表情。不过，她没有在发现Rider离开了宝具之后就立即提枪刺来，至少说明她暂时还没有正式开战的打算。
“嘿，Lancer大姐！”Rider一边走一边挥着手说，“这么晚了站在桥上，是因为迷路了所以要搭便车么？我这边有车给你坐哦，要不要去兜个风~~~？”
而对面的Lancer剑拔弩张地回道：“只怕你的小车，承载不起两个王呢。”
“啊啊，我对我的宝具还是挺有自信的呢~~~倒是你，Lancer大姐，圣杯战争不还在继续么？最后的决赛都还没开始，为什么你就急着宣告胜利了？”
“看起来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呢，Rider。虽然圣杯战争的胜利注定属于我，但我还没有自大到还没消灭掉所有对手就发出获胜信号的程度。”
“唔……所以那些烟花是谁放上去的？”
“那不重要，”Lancer冷冷地说，“重要的是，在那座会馆里，盘踞着会联手对付我们的强敌，也许是Berserker、Saber和Archer加起来说不定。”
“哦？”
“所以，Rider……”
Lancer说到这里，解除了自己头盔的魔力构成，露出了绝美的面孔——
“……我，不列颠之王，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正式地提出一个邀请——你，马其顿人的帝王，伊斯坎达尔，是否愿意暂时与我结盟，共同进攻那座敌人的堡垒？”
“……”
面对这透着好意和一丝诱惑的美女的容颜，Rider耸了耸肩：“我说，Lancer大姐，你该不会忘了我们之间你的约定吗？”
“什么？”
“你说过，你一定会亲手打倒我，而我也当着你的面宣布过，酒宴过后，就一定就是我们的最终战了。”
“你在开玩笑么？”阿尔托莉雅皱起眉头，“你知道前方正有什么等着你？”
“嗯？”
“若是你与我为敌，就算你最终【非常侥幸】地打倒我，等你越过这座桥，前往那座会馆，你也将会面对Saber、Archer、Berserker、Assassin……”
“什么？”Rider眨了眨眼，“Assassin还活着？”
这个男孩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他的语气那么惊讶。
阿尔托莉雅回答：“是的。目前冬木市内还有至少一体Assassin。”
没想到Rider一挥拳头喜笑颜开地说：“那太好了！我正好还有一些事要找他们问个清楚呢！”
阿尔托莉雅越发觉得这家伙的思维不可理喻：“我说，你真的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明白明白，全都明白！嘿嘿~~~”Rider话锋一转，突然无比大胆、无比狰狞地歪了歪嘴角，微笑道，“但是，就算要对付你加上其他四个从者，你可不要小觑现在的我哦，亚瑟王。今宵的伊斯坎达尔，是以前所未有的最佳状态在行动着。”
“……？”
这种狂言没有让Lancer对此一笑置之。女人转而以锐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Rider，像是想看透一个不锈钢容器内到底装着什么颜色的水。
“？！”
紧接着，Lancer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她转而望向站在牛车上的韦伯，喃喃自语般地说：“……原来如此……哼，难怪你宁可和四五个敌人同时交战。”
她看出来了，自带的“直感”也告诉她了——目前Rider的身上正滚滚翻腾着总量惊人的魔力。韦伯自认为“白白浪费掉了”的三个令咒，正充当着Rider本就强大的实力的增幅器。
“嘿嘿，所以啊，Lancer大姐，还是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你真不想和我结盟，哪怕在我们联合打败了其他主从之后，我立即就能和你以相对公平的状态决一胜负？”
“我认为没有什么状态能比现在更为公平，不是么？”
Rider爽朗的笑容是那样于真无邪，让人简直无法想像他正选择挑战一名可以致他于死地的对手。
“……”
阿尔托莉雅面无表情地凝神望着这绝不妥协的笑容有好久，久到让远处的韦伯提心吊胆地以为她随时会突然刺出圣枪，趁着Rider还没回到自己强大的战车上就结束战斗。
然而，在那看似永恒的审视之后，令人瞠目结舌地，金发的女王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哼，真是受不了你……”
如同母亲经不住自己幼小孩子的软磨硬泡，终于同意帮忙推自行车出去骑一样，阿尔托莉雅的笑容就是如此无奈又带有一丝快乐——
“……征服王伊斯坎达尔啊，你让我想起了过去那个不成熟的自己。”
“哦是么？”
这是真心话，是在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久远记忆之上泛起的涟漪。
她的部下认为，王于心、技、体三方都无懈可击，身为王的抉择、判断也没有任何一丝错误，是理想骑士的体现。
然而等千年之后回首自己的过往，女人确有迷茫和困惑，尤其是对自己曾做出的选择。
她绝不会懊悔自己的决定，但那只是理性上基于“时间不可逆”这一事实而做出的判断。
自己心中的一部分依然在呢喃，依然在质问，偶尔地，不常地，怀疑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
她也曾像如今面前的少年一样，对极为致命的对手举起武器，无畏无惧地发起挑战。
卑王伏提庚。
意图毁灭不列颠，将整座岛拖入黑暗的卑劣之王。
然而，对方和自己为敌的行动有着充分的理由，而且后世的发展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它的正确。
“不列颠必须毁灭。你们必须灭绝，若这座岛将会被人类所玷污，那就以我的手让它回归原始……将伟大的不列颠化为地狱，变成人类未来永远无法居住，黑暗的乐土！”
看上去，那个坐于腐朽王座上的漆黑身影，是将圆桌骑士们视作阻碍它拯救岛屿的异物，发誓要加以排除。
而实际上，卑王，或者说魔龙伏提庚，本就是不列颠岛屿的化身，相当于世界一角意志投影的存在。
这场战斗是无论谁来看都没有丝毫胜算的，就像蝼蚁挑战人类。
然而，阿尔托莉雅记得自己当初对动摇了的部下说过什么。
“不过是一块石头在发脾气而已，若是持有圣器，不镇住它可说不过去！”
回想起来，那已经千年之前的事儿了。
自己那一刻发自内心的笑容，鼓舞了部下，然而在那之后，自己又笑过多少次呢？
不知道……记忆已经模糊了，甚至想不起对付卑王的时候，自己到底有没有笑过。
然而，眼前的少年，在王者当中作为后辈的后辈，马其顿的统治者，征服王伊斯坎达尔，却让自己清晰地回忆起了那一刻的荣光。
向不可战胜之存在宣战的，愚蠢的女子。
向不可逾越之世限进发的，天真的男孩。
千年过去，那时人的尸骨怕是已化为尘土，而为各自愿望下凡现界的魂灵却站在一座桥上，相互挡住了彼此的去路，要为了仔细想想就会发觉根本不值得的各自的愿望，在今世分个高下。
曾几何时，疲惫的王突然想要抛开一切的计算和谋划，把思考交给自己的心而不是头脑，重新体会那一天高昂的斗志，并在一切结束后，品用胜利的美酒。
“不列颠的女王啊，”Rider突然郑重其事地说，“请允许我问一个问题。”
Lancer一改先前冰冷的态度，微笑着回答：“说吧。”
“假设，东征西讨二十年未尝一败，就算最后也是和故国的叛军打成平手的你，愿意带领的‘王之军队’的话，那绝对会使他们成为一支无敌之师……”
“嗯，所以呢？”
“我想问的是，”Rider又嬉皮笑脸起来，“要不要和我结盟？只要咱俩联手，一定可以直打到星海的尽头。”
“你不是想娶我么？”
“嘿嘿，我又没说不娶你啊……怎么样，Lancer大姐~~~？”
“你知道我的答案的。我是王，不是后。”
虽然又被对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但男孩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失望，只是收起笑容后静静地点点头道：“依旧是孤高且正确的王道吗。Lancer，你那坚定的生存方式，就由我来斗胆挑战吧。”
“没有问题，Rider，”阿尔托莉雅轻轻点头，“我说过，我会用你的失败让你明白，你打骨子里，依然只是个爱做梦的小孩。”
“呵呵……”
Rider不置可否，而是轻轻转身走回到自己那边的桥头。这个瞬间他的后背是毫无防备的，然而Lancer没有对准他刺出自己的长枪。
重新罩上头盔的女人也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自己的那端。
韦伯紧张地看着她一路远离并在桥的最远端停下，同时叹息着迎来了王的归还。
“这样真的好吗？”
“有什么问题？反正最后都要和她兵刃相向的。”
“你不是说你想把她纳为自己今生的王后么？”
然而Rider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圣杯只会回应唯一剩下的主从的愿望，不是么？”
“你……你从一开始就这么认为的？”韦伯有些惊讶，“那你为什么……？”
“凡事总有例外，不是么？不过看现在这样子……”
翻身到“神威车轮”内的Rider，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也许是我此生最后一个与之视线相交的人了，至少在最后的机会，我得表明我的想法呢~~~”
“别说傻话。”韦伯低沉着声音，反驳着半开玩笑的Rider，“你怎么会死呢。我可不同意，你不记得我的令咒了吗？”
“是啊——哦哦，是这样没错。”
Rider露出精悍的微笑，一手拉紧控制神牛的缰绳，一手拔出腰间的佩剑：“集结吧！我的同胞！今宵，吾等的勇姿将留下最强的传说——！”
来自广袤草原上的暖风，瞬间吹散河面的雾气，涌上大桥。
无尽的蓝天由时空彼方聚拢而来，曾与王分享着同一梦境的英灵们的思念，正在马其顿的长枪下集聚成形。勇者们渴求战场的心像穿越了时空，侵蚀了现实，将无人的大桥化为了旋风肆虐的大平原。
“！”
对韦伯来说，第二次目睹“王之军队”气势冲天的威容，已经无法再让他感到惊讶，但在理解了作为伊斯坎达尔王道体现的终极宝具含有何种意味之后，他却平添了几分敬畏。
“敌人是拥有不败传说的不列颠女王——作为对手毫无怨言！壮士们，向光辉的骑士王展示吾等的霸道吧！”
“哦哦哦哦哦哦——！！！”
Lancer能看到在远处浩如烟海的敌方大军，也能听见他们震天响的战吼，但孤身一人的她纹丝不动，只是用在银白色面具后的双眼正视着自己的敌人。
“进攻——！”
一马当先的Rider一声大吼，骑兵们也纷纷响应着。就连韦伯都使劲发出微弱的喊声，加入了那怒涛轰响的大合唱。英灵部队在“神威车轮”的率领下，以楔形阵朝旷野之中的Lancer直突过去。
而面对铺天盖地，就算只是每人一脚也足以将自己踏作尘土的敌军，亚瑟王阿尔托莉雅的姿态也没有丝毫动摇。没人能看到其头盔下的表情如何，但随即她左手轻轻一挥，召唤出自己坐骑东•斯坦利恩的举止，显得从容不迫，温文尔雅。
事实上在面具之下，王的脸上没有笑容，但直视千军万马朝自己冲来场面的翠绿双眸中，是含有满足和期待。
理想和人格的差异决定了两个人不可能携手前进……就算可以，最终的最终，两人还是注定会落到互为死敌的立场。
既然如此，就只有放手一搏，各自赌上自己的性命和荣耀，回应对方的挑战，平息其战魂的狂乱。
这个男孩的挑战，值得自己在他的这片心灵之境中全力以赴。
“为不可竟之事，寻不可抵之境……”
骑在马上的阿尔托莉雅明明只是在头盔之下微启朱唇，轻轻呢喃，然而其声音在广袤的平原之上，无尽的蓝天之下，杀声震天的怒吼之前，却如同委托了风之精灵送到每个敌手的双耳边，让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马其顿的将士们，以及马其顿人的王啊，你们的勇气值得赞许，然而，正如你们出现在此的本质，灵魂停留在过去的诸位，最终一定会从无尽的征途幻梦中醒来……”
一边说着，Lancer一边双手握住圣枪，“风王结界”被烈火般的金光吹散——
“……我向你保证，你会败于我手，征服王——！”
伴随着这句宣告，本来就被光辉覆盖的圣枪闪烁得更为耀眼，如同世间一切的荣耀加于自身，又像是捕获了太阳，环绕枪身奔流的光芒化为日冕，以螺旋状交互回转着飞散开来。
这份光芒足以点亮黎明前最为黑暗的夜空，或是让太阳当空的白昼相较之下显得黯淡无光。此刻，在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手中的宝具已经不能称之为“长枪”了。
这把神造之器的本质是固定和维系星球表面的众多“星之锚”之一的投影。此时阿尔托莉雅手中的圣枪也并非真物，而是由圣杯维持现界的，投影的投影。
可就算如此，这把由魔力凝结而成的“耀于至远之枪”，依然蕴含着足以翻转天地，颠覆命运的力量。也许正是因为这份力量之大，大到天神也会被其迷惑，就算是光辉的不列颠之王也不得随意将之取用。
在持有圣枪四处征战期间，十三道誓约渐渐附于其上，钳制着圣枪的力量，每一个誓约都来自于有亚瑟王自己在内的圆桌骑士——
“十三约束解除！圆桌会议开始——！”
在引出神造之枪力量的时候，王的双眼也泛出了金黄光辉的神采。而在圣枪的内侧，另一个她正在参与对圣枪誓约的认可。
此战，非对抗精灵而战——承认，兰斯洛特
此战，非背离人道之战——承认，加雷斯
此战，即为以弱抗强之战——承认，贝狄威尔
此战，即为生存而战——承认，凯
…………
圆桌骑士们刻印进“止境之塔”中的意志纷纷发出自己的声音，承认或否定圣枪誓约的释出。到最后，只有不过半数的声音承认在这场战斗可以使用圣枪的力量。
可是，仅仅是这样已经足够。
圣枪迸发的光芒已经化为一座直冲云霄的尖塔，从旋转的光冕中滚滚而出的魔力摇撼着固有结界中的大气，如同神明对凡人发出的大声嘲笑。




“来为你今世的征途划上一个句号吧……”
韦伯听见了曾出现在酒宴之上，那个高傲又空灵，宛若天界女神的声音——
“……无论完成多少次所谓的征服，所有的霸主都将故去，而世界将岿然不动，注视着你们，怀抱着你们，祝送你们归于尘土。”
此刻，巨塔像是从内部被巨大的力量吸引，发生了迅速“坍缩”。Lancer配合着这个节奏，慢慢将武器改为单手持握并慢慢摆平，枪尖对准了正带领“王之军势”朝自己冲来的Rider。
“！”
尽管刚刚撕裂天空的光芒震撼着Rider阵中每个战士的心灵，然而正是等光芒收束，Lancer把枪头压下来的这一刻，才让Rider真正感觉到危险迫近。
“冲啊——！！！”
事已至此，想要阻止Lancer的第一击怕是已无可能，但Rider的让步也就到此为止了——只要能撑过这一击，伊斯坎达尔无双的军队就能将那旷野中的女人身姿彻底淹没。
所以关键就在于如何挺过这一击。Rider想起了之前Lancer和自己单方面交战时使出的光束攻击，考虑到那可能是狙击型的对人宝具，所以在立即下了命令。
“战士们啊，保卫你们的王吧——！”
“哟哦哦哦哦——！！！”
韦伯惊讶万分地看着“神威车轮”相对于军阵的位置发生了快速的倒退，像是被一条大鱼吞噬一般，战车瞬间变来到了“王之军势”的正中间。
“喂喂，为什……为什么？！”
不需要具体的问题，王已经明白自己刚刚收纳的臣下想问什么，而这对于他来说是个愚蠢的问题，如同井底之蛙向人类询问天空的大小。
“韦伯•维尔维特！王要带领人民，但王绝不会为人民无谓地牺牲！相对得，人民要知道王和他们一样渴望生命，而且会带领他们当中活着的人继续向着明天前进！哪怕有所损失，哪怕有所牺牲！既然已经选择了一位王者进行效忠，若是不为其牺牲，忠义又有何意义？！”
“Rider……”
“这软绵绵的呼唤是什么意思？！”男孩大叫着，“害怕了么？退缩了么？无妨！王允许了你的退却！王承认你的生命！”
“什么……？”
“活下去吧，若你不愿尊我为王，不愿随我征讨，过好你自己的人生去吧，寻求你的目标去吧！”
在Rider如此宣告的同时，前方女骑士已经摆好架势，伴着旋风的声声轰鸣，Lancer的枪身中迸发出撼天动地的魔力。
不，不是的……
我愿为你而死……
我……
“韦伯•维尔维特，愿意尊你为王——！”
韦伯声嘶力竭喊出这句誓言，下一秒，Lancer在远处，依然用那谁都听得见的风之音，发出震动灵魂的呢喃——
“看看这个吧，征服王，这将是为你送行的临别礼物……”
当东•斯坦利恩仰天嘶鸣一声，载着骑士王孤身一人纵马朝敌军突进的同时，征服王的固有结界却在她的披风之后变得天崩地裂——
“……耀于，至远之枪（Rhongomyniad）——！”
不需要刻意瞄准敌人，因为这本就不是狙击型的对人宝具。
然而，就算“耀于至远之枪”被圣杯标定为一般是针对巨大且坚固的目标的“对城宝具”，在本质上，这把武器的极限已经远远超越了“对城宝具”的范畴。它能影响的范围绝不仅限于一个人，一支军队，或者一座巨城。
此刻，持有圣枪的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本身仿佛就化作能冲散一切的尽头之塔，以万夫莫敌之势，朝敌人突进了过去——
“……！！！”
一轮太阳正朝自己掉下来，韦伯是这么想的……这和理智无关，只是人类面对自己无法挑战的存在时，印刻在基因里的避险本能。他对自己在那轮日光中蒸发的命运已经毫无质疑，可既然如此，他最终也只能咬紧牙关把那声悲鸣硬是吞了回去。
然后，无处可退的韦伯见证了这股力量的庞大。
“轰——！”
从一开始就冲在最前的马其顿禁卫兵团，在和那个“矛头”接触的瞬间，就如同遭遇了雪崩般无助地被吞没。位置靠后的骑兵们虽然大声喊杀着朝光球挥刀射箭，也不能阻止它停下哪怕半步……实际上，Lancer的冲锋在眨眼间，就摧毁了Rider三分之一的军团。
“小子，抓紧了——！”
Rider一声叱咤，一手抱住韦伯另一手紧紧一拉“神威车轮”的缰绳。周围的士兵还在高叫着继续冲锋，王的战车却停在了原地。
韦伯来不及质问，来不及怀疑。他的神智已被眼前的破灭全部夺走。
自己和自己的从者，还有他的军队，难道说……真的是在挑战一位天界的女神么？！
看上去并非杀戮的杀戮还在继续。不论多少人迎向那道光芒都会蒸发成气，就算是征服王，也被这光景惊得无言以对。
“居然……？”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了——照亮万物，恩惠万物，毁灭万物的神塔之光已经闪耀至他的眼前，让韦伯怀疑自己失去了双眼。
“啊啊啊……！”
他捂住脸，在这片光辉的虚无中喊叫起来，不知是动用了多少的尊严才没有让自己放声痛哭。而等身边的热度减退，颤抖的身躯感到一股熟悉的寒意之后，韦伯微微睁开了双眼。
“！”
湛蓝的天穹不见了。碧绿的草地也消失了。他的脸正被冬木市十一月的夜风吹拂着，脚踏在冬木大桥坚实的路面上。
承载二人的“神威车轮”已经不见了。不知是在刚刚的冲锋中被“耀于至远之枪”摧毁了，还是由于圣枪击中了Rider造成了致命伤，导致魔力无法维持战车的现界。
至于Rider自己，正站在韦伯的身前，手中握着的凯尔特剑，随着他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而在他的胸膛被一柄洁白的长枪贯穿了——韦伯在定了定神之后才仿佛突然从Rider背上长出来的一根洁白的刺，其实就是圣枪的枪头。
“！”
这是韦伯第一次看见这把枪真面目的一半，并不华丽，甚至有些怪异，像是被白色的竹子紧密编织而成的艺术品，而不是武器。
“哼……”
突然，有人喊着满口的血沫说话了——
“……真是把奇怪的枪呢。”
背直挺得笔直地站在地上但耸肩俯首的征服王如同事不关己一般感言道。这声音让韦伯一阵战栗，他本还以为这位王在被枪尖刺穿的瞬间就已经死去。
“看到了么，征服王？……”
那女神般的身姿也没有骑在她的战马上，而是同样双脚着地，单手握着长枪的尾端，利用了武器长度造就的距离并刻意保持着这个距离，纹丝不动——
“……这就是你梦境的终点。”
“……啊，嗯。是啊……”Rider低着头，肩膀在颤抖，仿佛在笑，“我从一开始就在做梦，我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啊，Lancer。”
“啪嚓”一声，Rider右手的武器摔落在地，因为从者临死前魔力的急速流失而立即消散在夜风中。然而，失去了武器、载具和近乎所有部下的Rider，并没有停下他的“冲锋”。
“咚！”
他往前踏了一步——顺着洞穿自己胸膛的洁白枪身，往前踏了一步。
“？”
一步，又一步。
Rider不断重复这一过程，但始终低着头，身姿不偏不斜。刺穿他身体的枪身在他的胸腔里搅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就算是Lancer为他的从容和大胆而震惊。
“Rider……？”
她同时也理解不了他的逻辑。这个失去了武器，失去了部下的男孩，余下的寿命已经以秒计数，他为何还要靠近自己？按理说，此时自己出于谨慎应该立即后退或者一甩长枪将其摔向地面。
可她终究是没有那么做。
阿尔托莉雅沉默地，带着一丝不安，又混有一点期待地看着这个顺着枪身走来的男孩，看着他的血洒在桥面的柏油上。
等他走到了近前，阿尔托莉雅听见了他悲哀，并带有一丝怜悯的声音。
“Lancer大姐……其实你该早说啊……”
他抬起指间滴着鲜血的左手，伸向了身前女人的胸口——
“……原来，你不是鬼魂，而是活人呢~~~”
“？！”
他是怎么知道的？首先闪过阿尔托莉雅脑海的就是这个问题。Lancer极力把自己的惊讶压制下去，可是按在她胸甲上的那只手，还是在刚刚感受到了她身体的一丝颤抖。
“没有关系，嘿嘿，”男孩扬起淌血的嘴角，像是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那样，声音微弱地嗤笑着，“活下去吧，还有那边的小子——！”
他突然回光返照似地拉高声调，把身后看着他一路啪啦啪啦往地上掉血一边朝Lancer走去的韦伯震得浑身发抖。
“我作为你的王，命令你，活下去——！你想要寻找，想要获得的东西，就存在于这世间，我敢断定！……”
紧接着，他抬起头，对着俯视着他的狮子头盔，最后一次微笑道——
“……我不知是什么东西会让你在宁可跑过死亡也要穿越千年到此寻找，但是，不列颠的亚瑟王啊，就像那个小子一样……你会找到的……你会的。”
“……”
没有悔恨，也没有不解。甚至感受不到败北者的自嘲，红发男孩嘴边的那抹笑容没有丝毫的苦涩，正如过去他接过王冠，不知天高地厚地开始他四方的征途那时那样。
没有留下进一步的遗言，以年轻时代的自己现界的征服王伊斯坎达尔Rider，就这么在Lancer的枪身上化作点点光芒，于夜空中消失了。
“……”
从时间上来说，这场战斗实在不算长——从Rider展开固有结界到他战败身死为止，双方的对攻仅仅持续了半分钟左右。
但对于仅仅是错过了最后Lancer命中那一刻的景象的韦伯来说，这段沉重而漫长的时间直可匹敌他的一生。
不论如何自欺欺人，他都绝不会忘记今夜的这一幕，方才数秒间发生在眼前的光景，已经印刻在了他灵魂上，会伴随他今后的一生，直到死亡。
面对着沉默地放下圣枪的Lancer，韦伯孤身一人，一动不动地呆立着。虽然心知一定要动起来，但仿佛身体一动，就肯定会脱力跪地一般。
可是，现在绝对不能双膝触地。绝对不能！
银色的女王用无表情的头盔面对着韦伯，慢慢走近过来。
韦伯双手握拳，抬头回望着她，眼神没有离开一丝一毫。
这点距离，身材高大的Lancer没两步就走完了。她站在浑身瑟瑟发抖，眼中泛着泪花，可依旧坚定地正视着自己的少年面前，用不带丝毫感情的中性声调问道——
“韦伯•维尔维特是么？”
“是……”
韦伯用细小的，完全没有自信的声音说道。
“抬起你的手来。”
她没有问得那么具体，但韦伯理解她想要看什么。韦伯将原本刻有令咒的那只手慢慢举起，手背朝上给Lancer看，而上面已经没有了身为御主的证明。
“看来Rider已经彻底消失了。”阿尔托莉雅做出理所当然的评价，“但是你还活着，你还有机会和其他失去御主的从者……若是有的话，立下新的契约。”
“是的。”
韦伯用不着对方来提醒这条他在来冬木之前就已经记牢的圣杯战争的规则。
“我想问的是，”Lancer白垩般的枪尖指了过来，对准了韦伯的喉头，“若是有那种可能，你会做么？”
<会——！>
心中的声音发出高昂的喊叫。尽管眼前的女人这次没有玩诡计，而是在堂堂正正的对决中赢得了胜利，可韦伯感到自己现在无法原谅她，无法抹消为了伙伴和君主而向她复仇的欲望。
然而，另一个因素覆盖过了他胸中的激情，让他用猛地摇了摇头，用嘶哑的嗓音答道：“不会，我会离开冬木，退出这场战争。”
“哦？”枪尖越发逼近了，“为什么呢？”
阿尔托莉雅不觉得这是真话。在过去二十年的征战生涯中见惯了欺骗和谎言的她，知道一个人言不由衷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在韦伯解释自己行动的理由时，她发现自己搞错了。
“我的王对我下了命令！”
“嗯？”
“王命令我——‘活下去’！”
“……”
回答韦伯的是来自亚瑟王的沉默。Lancer如同失去了自己的时间一样静静立在原地，握着枪的那只手则像失去了重量似的丝毫不动，让枪尖在距离韦伯喉咙只有一寸的地方悬着。
“呼……！”
而等它终于动起来，被Lancer挥舞着，看上去就要劈断自己的脖子时，韦伯也没有眨眼——就算没能完成王给他最后的命令，他也要站着，不屈地迎来自己的死亡。
然而，Lancer的这一挥并非是要结束这位臣子的性命。
“咔嚓——！”
夜空中想起金属被撞碎的声音，随后而来的是一阵不加掩饰的，尖锐的爆响。
“呯——！”
枪声。
刚刚被Lancer一挥圣枪在空中拦下的，是一颗7.62mm口径的狙击子弹。而发射它的人，一直躲在附近等待着机会的卫宫切嗣，在自己的从者做出此番护敌的举动之后，在瞄准镜后面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Lancer，”切嗣用不愉快的语气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骑士王的回答语气冷冽，态度明确：“御主，请放过这个人。”
瞄准镜上的准星没有从韦伯的身上移开：“给我个理由。”
“这个少年，”每个字听起来都慷锵有力，发自肺腑，毫无故作姿态的成分，“他值得活下去。”
“！”
韦伯听见了阿尔托莉雅对着切嗣所说的话。意识到自己刚刚又逃过了一次死亡的少年越发抖得厉害，但那倔强的眼神依然死死盯着刚刚救了他一命的女人。




<为什么？>
他不理解她的举动——自己已经不是御主了，只是个羸弱的见习魔术师，对圣杯战争中任何一方都已构不成威胁，而反过来说，出于谨慎考虑杀死自己也没有任何的风险。
然而这位女王宁可违抗自己的御主，也要救下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人。韦伯嘴角微微颤着，用眼神提出了他的疑问。
而阿尔托莉雅默默地俯视着他那瘦小的身躯，忽然离散了凝结为她头盔的魔力，让他能把她俊美的容颜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她的脸上洋溢着认同，赞赏，还有一丝来历不明的苦涩。
“我真希望像你这样的忠义之人……”
她微笑着，用意味深长的怀念语气，缓缓说道——
“……能在我的时代，成为我的骑士。”
说罢，银白色的女王扭转脚跟，一挥手唤出自己的骏马，骑上它飘然而去。
“……”
韦伯只能默默地目送她朝着市民会馆的方向远去。直至那身影从大桥的曲面尽头完全消失。
在那之后，在一阵微风将紧绷已久的战场空气一扫而光之后，韦伯颤抖的双膝终于一软，跪了下来。
“啊……！”
在空无一人的大桥上，男孩俯视着漆黑的路面，任泪水模糊了自己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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