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一夜的舟车劳顿确实让他有些疲劳。他睁开眼就看到V正穿戴整齐地端坐在写字台前，正默默地看着自己。
这让陆久心里稍稍有些懊恼，因为他昨天还暗暗决定要警醒一点，但这次依然是完全不知道V什么时候醒的。
陆久坐起身，穿好衣服去洗手间洗了洗脸，然后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朝外面望了一眼。
天空十分阴霾、铅灰色的云层很厚，似乎是要下雪的样子。而街道上则冷冷清清的，多数店铺已经关张，只有两三家快餐和便利店还开着门。
“看来没有海鲜吃了。”陆久说。
V明白陆久的意思，因为她也算在海边生活过半年多，知道渔民通常只在夏秋才出海打渔。不过说起海鲜，她好像只有那次和船老大、警长几个人一起出海的时候在船上吃过一点烤鱼，其他的时候在宁老板的酒吧里吃的都是些家常便饭。
“没关系，我对那些也不感兴趣。”V说。
“我也是。说真的我一般会尽量避免吃那些东西，因为……你知道吧，水里的东西都让我退避三舍。”
陆久说着笑了起来，V也跟着微微笑了笑。她知道陆久很抵触看不到底的深水，还有水里生活的动物也让他没有什么好感。
“随便吃点什么好了。”V说。
“啊，然后也该出发了。”
“出发去哪？”
“你不是说要去海边吗。”
“这就去海边吗。”
“不，并不是去海边。”陆久说，“这附近……我也有点想去的地方。”
“……啊。”
V似乎是想问陆久想要去哪，但最后还是没问，也许是觉得问了也不知道陆久说出来的是什么地方。
“在西部的郊区。”陆久自己说出了答案，“这个城市西郊的山林之中，曾有一片重要人物避暑度假的行宫。但那些别墅在战争中遭到了毁坏……据我所知，现在已经改建成度假村了。昨天我搜索了一下，有一处度假村在春节期间依然正常营业，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为了节省时间，陆久没有在店里用餐，他在西式的快餐店里买了两份包含热饮料的套餐，然后设定好GPS导航，一路向西北方向而去。随着他们渐渐远离了市区，天空也变得越发阴沉了。等到公路两边的树木渐渐茂盛、路面也开始有了高低起伏的时候，天空中终于开始飘起了雪花。
“下雪了呢。”V轻声说。
“唔。”
陆久没有说什么，两个人望着车窗外各有所思。关于上一次下雪的记忆，两个人应该是相同的，因此他们都知道那是一段让人不愿意触碰的回忆。
中午出发，两人在车上解决了午餐，抵达度假村的时候已是午后。因为天气原因，本该光照充足的午后反而有些昏暗，雪也渐渐大了起来。
度假村的区域十分广阔，里面不仅有坐落在山林间的大片别墅，还有诸多人工已和然景观。但是冬季大概多数工作人员都已经回家了，所以园子里路上的积雪无人清理。陆久驱车穿过了大理石堆砌的气派大门，然后朝着别墅里区面驶去，在背后留下一行深色的车辙。
片刻后，汽车停在了一幢别墅的门前。陆久下车，V也跟着下了车，然后他们直接走进了那所高大的复式建筑的大门。
“不需要入住登记、领取钥匙的吗？”陆久脱下大衣挂在了客厅的衣架上，V在旁边问道。V有些惊讶，因为陆久一推门就走进了屋子，屋子不仅没有上锁，而且客厅的壁炉里还燃烧着新劈的木柴。
“在预定房间的时候就已经登记了，钥匙就放在门后面。”陆久活动了一下四肢，坐在壁炉前宽大的沙发上说，“这里和宾馆不一样，我们租下的是整座房子，所以不需要去前台办理手续。”
V在客厅里走了一圈,发现这座豪宅的客厅不仅宽阔得超乎想象，而且布置着许多做工精致的木质家具，就像常年有人居住的人家一样。她开始有些好奇，陆久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V说。
“是的。”陆久点了点头，“不过是很久以前了。”
“……什么时候？”V不知道陆久还有这样的经历。在她的记忆中，战区的工作通常都很忙，而陆久也不是有闲情逸致外出游玩的人。
“大概四十多年前吧。”
“四十多……”
V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她才意识到陆久说的是在他被投入监狱之前的事情。
“还记得吗，我曾经在这个城市郊区的某片海滩上，执行过清理爆炸物的任务。”陆久说，“那时候，这里就是我们战区的指挥部所在的地方。”
“所以你才想来这里的？”
“呵，算是吧。不过除了山林之外，似乎已经看不到熟悉的东西了。”
“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不过也有些东西，不是几十年的时间就能抹去的。”陆久说，“怎么样，一起去看一看雪中的山景吧。”
陆久的话让V楞了一下，不过随即她就点了点头：“好。”
陆久起身从门后的设备筒里拿了两根伸缩的合金手杖，把其中一根递给了V。然后，两个人再次穿戴好户外服装、扎紧衣服的束带，走出了房间。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好像比来的时候更大了，地面上的路几乎已经被完全覆盖。道路两旁的树上有些枝头的叶子还没掉完，落上积雪好像是开放着的白色花朵。这个午后一点风都没有，树林间安静极了，能够听到的只有两个人踩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微微声响。
沿着不算陡峭的山坡走了一阵，他们停了下来，靠在防护锁链上稍事休息。
“真个是好地方。”陆久说，“到处都这么安静。”
“你很对安静的地方情有独钟呢。”
“唔，热闹的地方容易让人感到烦躁，所以我不喜欢的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陆久说，“不过郝丽安女士之前倒是交代，要我学着融入人群、治一治自己的社会性人格障碍。呵，其实我也是在消极怠工呢。”
“我也不喜欢人群，不过我觉得这没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呢。”
“话虽如此，但人终究是社会性的动物，不能和其他人相处的人格是不完整的。”
“我知道。”V说，“我的性格一直都让很多人不喜欢，也许这就是天生的缺陷。”
“我不是在说你……”陆久说，“其实我也是这样。算了吧，我们两个也是半斤八两。”
“你交流能力比我强多了。”V摇了摇头，“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雷蒙、谢振还有小芮的姐姐们交流。”
“那只是因为我和人类打过的交道比你多一些。说实话，我也并不是特别喜欢，和那些人们呆在一起。”
“不过……我喜欢和你在一起。”V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感到过排斥。”
陆久看着身边的女孩，没有说话。他应该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吧，也许是第三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V的眼睛里没有暧昧的神色、也没有任何掩饰。
她似乎只是说出自己心中所想，陆久心想。但这所谓的“喜欢”，只是因为朝夕相处而变得彼此信任和习惯，还是有另外的深意呢。在V的心中到底是怎样理解人类的感情的、她所说的喜欢和其他人所说的喜欢是否是同一个概念？陆久不得而知。他就连对自己心中感情的认识，都是模糊不清的。
但有一点陆久可以肯定，那就是V在身边的时候他也没有感到过排斥、而且对环境的戒备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放松。于是陆久笑了笑说：
“谢谢。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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