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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选择性遗忘，也是对意识的一种保护机制？46没有记住自己挨过那场战斗的细节。她所记得的只有遍布整个训练场的残肢和尸骸、以及淹没了脚面的鲜血。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混战，狭小的空间里多数武器根本施展不开，但为活下去而挣扎的人们已无暇顾及那些。冷热兵器相接的声音和人的哀嚎，共同谱奏出一曲诡异的乐章，许多人都是死于流弹。
芍药是站着死去的，她的左臂被砍掉了、腿上中了好几枪，还有一把刺刀穿透了她的胸膛。但在她失去挥舞砍刀的力量之前，她已经打光了自己所有的弹药。敌人的尸体，在她身边围了一个圆圈。
玉兰本来可以凭借她灵活的身姿周旋一阵子，可是为了保护含羞，她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枪击中了。那颗子弹同样贯穿了含羞的身体，两个人就那样拥抱在一起，一直到被更多的流弹扫到在地。
当地狱般的战场沉寂下来的时候，活着的人只剩下了两个——半跪在地上的海棠和勉强站立的46，两个人后背相靠、浑身是血，但都还平稳地呼吸着。
“没想到最后剩下的会有两个人呢，我们这群觉醒者。”海棠嘶哑地说道，“也许是因为我一直祈祷我们不要团灭，但忘了祈祷我们最好能只剩一个？”
“要不是拼了命地努力战斗，恐怕现在一个都剩不下了。”46也喘息着说，“也多亏了你这么能打，发挥出平时两倍的水平了吧？”
“你也不错，说实话我最不想交手的人就是你了。可惜，这次的竞赛胜利者似乎只能有一个……”
刷。海棠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个人同时转过了身，四目相对。
“也就是说必须有一个人要死在这里。”海棠说，“那么，我们谁来？”
“……”
46没有说话，她看到海棠全身是血、通红的眼睛里满溢杀气。
这个人看来是不会放弃的，她心想。虽然海棠已经受伤，但自己真的能够打败她吗。
自己真的能够，杀掉她吗？
“你还能跑吗。”46低声说道。
“还行。”
“逃出去的事情，都准备好了？”
“早就准备好了。”
“……你走吧，我殿后。帕斯卡的话是信不过的。”
“……”
这次轮到海棠沉默了。
“你就那么大义凛然？还不明白吗，事情走到这步田地，我全是为了我自己！”海棠咬紧了牙说道，“我可是利用了你们所有人的人，真的就让我这么得了最后的便宜？”
“我倒是不想便宜了你，可惜该怎么出去，我根本不知道。”46耸肩一笑说，“再说，作为计划的制定者，执行起来一定比我有把握。这才是最优策略，不是吗。”
“……这片场地的北墙下面有个排水口，我已经加工过了，足够让一个人钻出去。出去之后你一直沿着墙壁向西，大约四百米距离是垃圾处理站，里边停着六辆垃圾处理车。二号车我修改过了自动驾驶的路线，它会在西北边的森林边上走一圈，你发动它就会自己走，到了森林边你趁机躲到森林里，伪装用的衣服和一些食物藏在了一棵冷杉树下，你扒开树下的浮土……”
“你说的这么多，我记不住。你自己去……”
“给我安静！好好听着！”
明白了海棠的意图，想要打断海棠的46，反而被海棠焦躁地打断了。
“听着，山茶。我的腿受伤了，恐怕干不成这件事了。你还能走，逃出去的几率要比我高得多。再说帕斯卡看中的是你，就算你逃不掉被抓回来依然还有退路。但我不一样，你死了或者被抓住了，帕斯卡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的结局已经注定了，明白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逃亡计划是我制定的，我比你更清楚。仅仅知道逃脱路线是不够的，还要有人拖住他们才行。这件事你做不到，但我可以，因为我已经安排好了。听我说完然后你马上走，一秒都不能犹豫，听见了吗？”
“……海棠。”
“想问为什么是吗。好，我就浪费一点时间告诉你。”海棠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帕斯卡这话说得没错。只要是人，都会先为自己考虑，我们这些人类的复制品也是如此。不过无论人类也好人形也好，就算是最最自私的那一个，有时候也会为别人考虑一次。所以千万别对所有人都绝望啊。”
“海棠？”
“如果成功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用想着报仇的事情，没有必要。我活了三轮实验了，最后还有好姐妹们相送，我很知足。”海棠笑了笑，“我们这些实验体啊，不过是用完就丢的工具，实验结束了，就连痕迹都不会留下。所以只有活下去，才是我们曾经存在的证明，明白吗？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海棠！！”
……砰。
没等46再说出什么，海棠已经抽出怀里的手枪，对着自己的下巴开了一枪。子弹从下颌向上贯穿了她的头，掀飞了一大块头盖骨，脑浆洒了46一身。
“……”
46看着海棠倒地的躯体，呆呆地愣在原地，甚至忘记了逃亡的事情。一直到帕斯卡走了过来都没有回过神。
“战斗终于结束了呢。”帕斯卡站在46身边轻声说，“该说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吗？你竟然真的是最后的生存者。”
“不，这恰恰证明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意。”46咬着牙，冷冷地说道，“不然的话，死在这里的，就不该是这些无辜的孩子，而是你这个残暴的屠夫。”
“随你怎么说吧。”帕斯卡说，“不过既然是牺牲了这么多人之后才活了下来，你就更该珍惜自己这条来之不易的小命，不是吗。检查一下这些尸体。”
46没有再和帕斯卡说话，她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能不能逃离这里，她已经不在乎，帕斯卡要拿她怎样她也不在乎了。因为无论外面还是这里，她都只剩下孤独的一个人了。
帕斯卡身后的两名士兵走了过来，依次查看着四周七零八落的破碎尸身。当他们检查到海棠的尸体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丝的异样。
“这具尸体，好像在嗡嗡响？”一个士兵嘟囔着说。
“别胡说，死都死了，这些东西又不是电动的……”另一个说道，弯腰去摸索着海棠那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身体。
“不好，”帕斯卡惊叫道，“快趴……”
轰！！
当46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泥土夹杂着血肉噼里啪啦地落在她的脸上，分不清到底是海棠还是那两个士兵。而压在她身上的是帕斯卡——在爆炸的一瞬间，帕斯卡将46扑到在地，用身体掩护住了她。
“……帕斯卡？”46开口呼唤了一声。
“没事……还活着。”帕斯卡倒在地上虚弱地说道，“别看我是个技术人员，其实也有一点……对付爆炸物的经验呢……”
46坐起身，看着帕斯卡的脸。那张妩媚的脸上口鼻都在渗出鲜血，也许是被爆炸震伤了内脏。
“……为什么？”46说道，“为什么要救我？”
“本能反应罢了……”帕斯卡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人在生死关头……都会下意识地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只是出于本能……”
“你……”面对帕斯卡苍白的笑容，46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呐，山茶啊……”稍稍缓了一口气，帕斯卡再次说道。
“……嗯。”
“留下来……可以吗。”
“……”
“不做助理也好，什么都不做也行……留在我身边，可以吗……”
“……”
46没有回答。
她觉得帕斯卡简直是个恶魔，却又无法抑止地想起她帕斯卡之间，曾经的种种。
她知道帕斯卡是这个实验室的管理者，而她们这群“人”，只是这场实验中的实验体。如果从帕斯卡的角度来看，她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对，因为这座试验场就是为了这种事情而存在的。
而且，无论帕斯卡对别人做了什么，有一件事是46不可否认的，那就是帕斯卡一直以来都对她关照有加、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46感到胸前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努力地咬着牙，才勉强控制住了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明白这是帕斯卡最后的挽留，但她已经决定了不会回头——她再也不会相信人类这种动物了。
“最终还是……不行吗。”看到46脸上决然的表情，帕斯卡无力地笑了笑。她已经明白了46的决定。
“对不起。”
“……是吗。真可惜啊。”帕斯卡闭上眼，再次笑了笑，“那就快走吧……如果你再被抓住了，我可就会……改变主意了哟……”
“多谢一直以来的照顾。再见……不，永别了，帕斯卡……姐姐。”
一边说着，46摇晃着站了起来，微微欠身对着帕斯卡鞠了个躬。然后，她迈开踉跄的脚步，用尽全力朝着训练场的边缘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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